中午的時候,四哥來叫屠經理,在角落裡歪在椅子上睡了半天的屠經理,揉着眼睛,夾起皮包就走,他們與處長共三人一同去外面飯館吃飯。
兩位工作人員帶杜需沙,他們三個人前去內部食堂就餐。
國家機關的食堂很大,杜需沙他們找到一個空桌子坐下來。兩位工作人員忙着端來工作餐,每人用一個上面分出格子的長方形型鋁盤,裏面盛滿飯菜,主食是一塊米飯和一隻花捲,葷菜是紅燒肉,素菜是抄白菜,冷菜是拌雪裏蕻,另外每人還有一隻鋁碗裝的豆腐湯。杜需沙開始狼吞虎咽。兩位工作人員相互看了一眼,又端來一份。杜需沙心裏熱乎乎的。
他的確好久沒有好好吃口中午飯了,記得上次是兩周前的中午,也是去另一家單位安裝,在人家那裡吃得肚子漲到夜裡。
杜需沙夜裡不喜歡睡覺,早上不喜歡早起。每天早上都是在上班路程所需時間幾乎不夠的最後時刻起床,不洗臉不梳頭地就上路,一路像打仗似地飛馳到公司,大多的時候都是遲到個幾分鐘,惹得麻老太太越來越不喜歡他。因此,杜需沙從來不吃早飯,時間還沒有到中午,就飢腸轆轆。可是,中午吃飯的時間到了,大家都拿着飯盒去計算所的食堂,他又懶得去,別人問,他就回答:去食堂的路來回要走半個小時,還在窗口排隊,另外還需要換食堂的專用飯票才能買飯,麻煩,不去了。小王靈牙利齒地說:嫌麻煩?那你怎麼不在月初發工資的時候多換些飯票呢!杜需沙就不回答了。
每月初領到的全部工資是150元,其中一半屬於國家大學畢業生的基本工資,一半屬於公司固定性**。回到家給媽媽要走50元,就揣着剩下的錢找許多朋友吃飯,每到月中的時候,一定是囊中羞澀,最多褲兜里裝着幾塊錢。有一次中午,杜需沙餓得冒酸水,握着身上僅有的兩塊四毛七分錢,到中關村街旁的一家延吉冷麵館要了兩大碗面,還餘下三分錢,一口氣連湯帶水地吃了乾淨,結果出門就吐了一地。
所以他喜歡外出調試,因為有免費的工作餐,否則都是要等下班回家才能夠吃晚飯。
杜需沙他們回到辦公室,聊了不一會,處長等三人就回來了。屠經理渾身酒氣,眼睛好像已經睜不開了,四哥走路有些搖晃,只有處長臉色微紅,聲音平穩地對四哥說吩咐着。
「我已經簽好字了,你去財務科把支票領出來交給他們。然後,帶屠經理去招待所休息一下,他喝多了現在開不了車。你們司機班派個車,現在送那位工程師回去。」
杜需沙回到公司,時間已經是二點多了,大廳各處空蕩,往裡走,只見麻老太太的辦公室內,部門六、七個的年輕人都圍在麻老太太身邊。
梁守為手提保溫瓶正在給麻老太太倒水,小王給麻老太太捶着背,麻老太太好像哭過,撅着嘴,坐着望着窗外。
尹宗蹲在麻老太太腳前,安慰着說:「閔總經理的決定水平多高,把我們部門今後所銷售整機的銷售額記到微機部門,是為了平衡業務部的整體利益,也是給裴經理給台階,但是同意我們繼續銷售整機,說明閔總經理還是支持您的。」
麻老太太嘆了口氣道:「我不是難過自己,是難過給閔總經理帶來工作麻煩。閔總經理在香港處理商務糾紛,幾天幾夜沒有休息,頭疼得都快壞掉了,剛回到北京一天,還得處理公司內部矛盾。」
然後,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。
「你們年輕人都應該向閔總經理學習,閔總經理在香港,為了體現公司形象,白天也得西服革履,也得坐高級轎車,晚上卻找便宜的小旅館住。回到北京,到公司上班,也是穿着工作服,也是要騎舊的單車的。」
說完,拿起梁守為端過來的水杯,喝了一口,又放下了。
小王探着頭說:「梁守為,這水還是昨天早上我打來的吧,早都涼了。今天你怎麼不去鍋爐房打水?」
「昨天怎麼是你打的?昨天下午是我打了兩瓶。」梁守為一臉無辜。
「今天是星期幾?星期三!」小王瞪着大眼睛,「是你說的乾媽辦公室里的開水,你負責星期一、三、五,我負責星期二、四、六。」
「我這不是多給你點照顧乾媽的機會嘛。」梁守為打圓場道。
尹宗站起身,提起兩隻保溫瓶,「好了好了,平常都是辛苦你們,今天我去打水。」
「等一下,」麻老太太開口了,「今天晚上老頭子出國考察去了,我讓阿姨炒了幾樣菜,你們幾個下班以後就過我家吃飯。」
尹宗和大家都答應了一聲。
杜需沙這時正站在門口外,想退出來,卻已經和出來尹宗打了個照面,尹宗主動招呼了一聲,麻老太太歪頭就看到了杜需沙。
「麻老師,我回來了。」杜需沙進了一步,「安裝很順利。」
麻老太太點點頭,說:「那就好。」
這時廳里有人喊着:「杜需沙有人找。」
杜需沙剛走入大廳,見老遠的一個人用手指點着他,哈哈大笑起來,「哈哈!真是杜需沙呀。」
杜需沙辨認了片刻,也笑了一笑,「老宮,宮明龍!真是不敢認了。」
「是嗎?」宮明龍揚起眉毛,春風得意的樣子。
杜需沙與宮明龍是高中同年級不同班、大學同年級又同班的同學,都很了解,只是畢業後一直沒有聯繫。
宮明龍面容發光,頭髮梳理整齊,穿着深藍色筆挺的西裝,雪白的襯衫,皮鞋發光,夾着黑皮包,透過黑框眼鏡上下打量着杜需沙,用一隻手指頭彈着杜需沙發舊的工作服,又笑着起來。
「哥哥,你現在怎麼混成這樣子。你過去可是人尖呀:咱們高中師大二附中的團委書記,才子呀!在大學也算上個能人呀!你記得我在上學的時候是什麼樣,姥姥不疼舅舅不愛。」
然後,又輕輕地笑着,「你杜需沙可不應該呀……。」
「聽說你也在中關村裡的公司?」杜需沙有些心煩意亂,打斷他的笑。
「是啊,我就在希望公司,我們公司人不多,但公司也掛靠在中國科學院名下,當然嘍,比不上你們計算所公司是直屬,那麼大的金子招牌……。」
「聽說你現在混得很好,在公司是業務主力。」杜需沙再次打斷他的話。
「馬馬乎乎吧。」說著,宮明龍從皮包里拿出一個金屬小盒子,打開後取出一張名片,遞過來。
名片上寫着:中國科學院希望電腦公司大客戶部副經理宮明龍。
杜需沙不好意思地說:「我在公司做技術支持,沒有名片。」然後問,「你今天怎麼找到我的?」
宮明龍一隻眼睛閉了一下,神秘地笑起來。
「哥哥,畢業後這兩年你就隱瞞去向,我問過許多同學他們誰都不知道。今天我是來找你們閔總經理談合作的事情:我們公司將銷售給國家部委一大批計算機,準備安裝上你們公司的漢卡,我是代表希望公司爭取你們公司漢卡的批量優惠。閔總經理就讓找裴經理具體談,在裴經理辦公室里我看見牆上貼着業務部人員名單,我一眼看見你的名字,當時我就同裴經理講,搞不好這個人就是我的同學呀,我一定要去見見。」
宮明龍手指一點空中。
「哥哥,記得咱們師大二附中同年級的老孫,孫君止嗎?與我一個班,就是那個大嗓門的,考到北京師範大學的人,現在也跑到中關村了,在金星公司做圖形卡銷售,還是上學時的老樣子,一副愛誰誰的樣。有機會我叫上老孫,咱們一起聚聚。」
看着杜需沙未置可否,呆若木雞的樣子,宮明龍收住笑容,抿起嘴唇,重重地拍着杜需沙的肩頭。
「哥哥,我今天見的絕對不是你真正的杜需沙。今天我要趕回公司開會,改日我一定找你好好聊一聊。」
宮明龍走出門口的時候,公司內許多進出的業務人員都與他在打招呼。宮明龍回過身指着杜需沙。
「過些天,我來找你。」
從宮明龍走後一直到下班的時間裏,杜需沙都若有所思。
杜需沙應該是什麼樣的人?他想。
腦海里突然浮現出許多雙不同神態的眼睛……看着他……接着湧出……那複雜的心情再一次沉甸甸地壓在胸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