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上掛着半圓的月亮,幾乎沒有雲彩,院子里悶熱的要死,蚊子胡亂地飛,飛進篝火里,爆出一縷黑煙。
坤登坐在門口裡的椅子上,拿着一隻狗尾巴草揪毛,眼前的篝火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,旁邊的驢依然趴着打鼾。
身後屋裡傳來的聲音就像狗嚎。
他心裏亂成了麻。揪狗尾巴草的力度越來越大。
一個小時前,他的手停在了她的胸前,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死寂。
她緊盯着他,他緊盯着她,有幾秒鐘,兩個人誰也沒說話,緊接着,坤登的手放下了。
「黑仔!」他大聲的喊着。把黑仔喚了進來。「今晚上便宜你了。」
說完不顧她的哀嚎,走了出去。
他沒敢,他害怕了。
本來已經把羔羊按在腳下的獅子,卻不敢下嘴,被鬣狗搶去了食物。
這是登坤從小到大,第一次看不清自己的想法。他不明白,和她上床,侮辱她,擊穿她最後的陣地,不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?
坤登揪着打卷的頭髮。怎麼想也想不明白。
為什麼自己下不去手,是不齒她的身體嗎?相反,令他感到害怕的是,他剛剛對她產生了**。
一種他從沒體會過的,強烈的衝動。
把她變成這樣是坤登的自作主張,本來接到的任務就是讓韓秋永遠的消失。那個鎚子要是重一點,就不會有之後更多的糾纏了。
從一開始,坤登就準備讓桑棉狸貓換太子。他就是咬准了有人保他,他告訴那個不能提的人,出了點差錯,下手太重了,要是有人檢查屍體的話,會發現頭骨上的傷口,那樣就不好說了。
幕後的人沉默了半響告訴他,不會有這個環節的,如果有的話就讓棉國警方隨便走個過場出個正常的報告。坤登心裏知道在棉國只要肯花錢什麼都買得到。他就這麼瞞着所有人,完成了這個他自己也解釋不清的舉動。
登坤一直以為驅動他的是憤怒,是嫉妒,就像是對那些當年來挖礦的資本家的報復。外來的人只顧掙錢,享樂,吧唧着嘴吃飯,吃的滿腦肥腸,以戳破本地人的未來和童年作為代價。
憑什麼資本家的孩子們可以陽春白雪,春光燦爛。他們這些棉國小孩子就要在泥地里和豬搶食。
把韓秋從車裡拽出來時,坤登就下定決心,要將這些憤怒連同自己不堪的過去,加倍返還給他。
但剛剛看着她的眼睛,她的眼睛依然回現在坤登的眼前。跟他想像的不一樣,那是一雙冷漠的眼睛,在生死未卜的情況下,她仍在計算着自己,不放棄一絲機會。
坤登實在太熟悉這雙眼睛了,因為每天早起,他都能在鏡子里看到這雙眼睛。
他生平第一次,在和別人對視中。撤退了。
———
一陣劇烈的疼痛,水醒了過來。眼角的淚痕還沒有徹底地干。渾身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。
黑仔躺在旁邊,睡死的像門口的驢。水挪動着僵硬的身體,走下床,身體好像被什麼東西割開了一樣。她蹲在屋子**,梳理起被汗水浸透的頭髮,已經長及肩膀的頭髮。
與其說梳理它們,不如說在撫摸它們,就好像撫摸另一個女孩的頭髮,就好像夜晚親近青霜的頭髮那樣親近它們。
鼻子里還殘留着泥土的味道,黑仔看起來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。可那股撒把種子就能開花的泥土味,卻好像入侵了他的靈魂那樣深入。
而這泥土的氣息剛剛掠奪了水的身體,熄滅了她心裏的某種東西。男人在做的時候就像一隻野獸,發出狗一樣的叫聲。
自己曾經也是這樣嗎?撕咬着,把女人的靈魂撕成一片片難看的碎片。水想着,這就是男人們希望看到的結果嗎?
水扭頭看向靠在牆邊的落地鏡,她的身體清晰又透明。
她此時明白地知道一個事實,韓秋不可能再回來了。他已經死了,現在活下來的是一個新的靈魂。
未來這具身體還會受到數不盡的折磨,數不盡的羞辱。但這絕不會觸及這個新的靈魂。他們還沒有得到絕對的勝利,自己也不怕絕對的痛苦,真正的比賽現在才剛剛開始。
水對着鏡子里的自己說。
「不管習慣與否,我已經置身於這片黑暗的叢林當中,山川變了,土地變了,環境變了,人生就此也完全變了。我必須儘快適應這個不公的世界。就像森林裏的動物,隱藏自己內心,尋找致命一擊。」
活着,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真相,親手了結這個罪惡的故事。
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傳來,黑仔也醒了,他搖搖晃晃的坐起來。
眼前的水已經穿好了睡袍,裹着毯子。
「帶我去洗澡。」
水語氣平淡。她的聲音幾乎能把水凍成冰。
「好的,好的。」黑仔好像有點不好意思。一瞬間他又變成了那個站崗的小孩子。
他慌張的把門打開,水目不斜視地走出去。
澡堂在另一側,需要橫穿整個院子,每次水去洗澡都要有人帶着去。水和黑仔走到院**,篝火堆旁,坤登還坐在那裡。
在火光的映襯下,坤登的臉被照的清清楚楚,他尖削的臉上烏雲密布,眉頭緊鎖。她死死的盯着他,他沒有看她。
她收到了一個信息。
他怕她。
不,水心裏知道坤登這種人不會害怕任何人,他怕的是自己,怕的是自己內心秩序的瓦解。
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**,但他卻沒有行動,他在和什麼作鬥爭?水知道自己復仇成功與否的關鍵就是他,但是現在還需要更加仔細地了解他的內心。
走到澡堂了,黑仔想要擠進去一起洗澡。水拚命把他往外推,眼看就要拗不過他。
「狗東西,站在外面等!」
一聲怒吼傳來,水和黑仔都嚇了一跳,只見坤登站在遠處大喊。
「是,幫主!」黑仔怕他聽不到,也大喊着回復。
趁着這個檔口,水趕緊閃身溜進由紅磚砌成的簡陋的洗澡間里。
她瘋狂的沖洗着身體,彷彿要把自己的靈魂順着水流衝出來,水流混合著粘稠的液體流在她的腳上。巨大的屈辱感襲來,在身體里翻滾。在這個封閉空間里,恐懼再一次佔據了主導。
「我恨不得把你吞了。」
水還記得黑仔剛剛說的話。這是她第一次以一個女人的身份接收另一個男人的信息,是那麼的無能為力。一個血淋淋的字眼出現在她的大腦里:獵物。
無論男人說多少優美的詞語讚美女人,他們在內心最深處,總是把獵物這兩個字貼在女人身上。
這裡的男人是明晃晃的,吃生肉的獵人,而城市裡的男人,也不過是穿着文明外衣的獵人。
水從一個男人走來,這些思想幾乎對她透明,但今天她才徹底地發現這其中的底層邏輯。
現在他們已經把獵物的標籤刻在她的身上。
她是獵物,是羊羔,門外儘是獅子和鬣狗。
水關上了淋浴噴頭,不,她不想洗刷掉這個標籤了,她明白,一個看待籠中獵物的捕獵者是傲慢的也是毫無防備的。他們不知道的是,她也是在黑暗中長大的獵人,早就知道了森林裏的黑暗法則。恐懼的感覺已經退去了,她知道,
最後一槍的扳機還沒有扣下呢。